「人的精神世界就像一个巨型迷宫，我探索得越多就了解得越深，同时发现更多的未知，求知欲也越发旺盛。」对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精神Ⅲ科的副主任医师宗小芬而言，精神科就是她意外触及后发现的、令人兴趣盎然的世界。
但真正走进这座巨大的精神迷宫后，她迷茫过、恐惧过，但也因此更加坚定，渴望探清其中的神奇奥秘。
从失落到沉迷
其实，精神科并不是宗小芬最初的志向和兴趣所在。读研时，因为调剂，她阴差阳错地迈进了精神科的大门。当时，看到大多数同学都选中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她一方面心里有点失落，另一方面，又觉得迷茫，不知学习和研究该从何入手。
结合脑网络和表观遗传学，去探索精神疾病的病理机制及抗精神病药物的疗效机制，是宗小芬的导师陈晓岗教授的研究方向。「师傅领进门」之后，在探索的过程中，宗小芬逐渐对精神科产生了深厚的兴趣。
她说：「只要有了求知欲，研究它的决心就非常坚定了。」
2013 年，宗小芬遇到了她职业生涯中一件记忆深刻的事。
她带着一位女性患者去做脑部磁共振，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就在患者即将进入磁共振机器时，她突发「被害妄想症」，「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热水」吐向宗小芬，之后骂骂咧咧地说她要害自己。
「我的脸、耳朵、肩膀上都是水。那瞬间肯定是有点恐惧，还有愤怒。毕竟当时入行还不久，就会想不通为什么被吐口水的是我。」宗小芬回忆道，「但理智回笼后，反而激起我的『征服欲』，如果一切行为都正常，那还叫患者吗？你就很想帮助患者解决问题。」
从此以后，她开始细心地观察、总结接手的每一个患者。「精神分裂症的特点是患者的妄想是发作性的，不是 24 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但没法预测症状什么时候会出现，」她说，「不过有经验的医生大概能看出来，什么时候患者的情绪、行为即将有变化了。」
*宗小芬在查房中
想要修炼出这种「眼力」，需要医生对患者进行格外细致地观察——纵向了解患者正常时刻的眼神、状态，和发病时刻的眼神、状态，然后大量积累经验。为此，宗小芬花了两三年左右的时间。
「患者要发病的瞬间不太好形容，是一种复杂的感觉。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眼神开始迷离的时候。那时候的患者已经被幻觉和妄想支配了，不再是正常的思维。」她说。
这件事也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研究方向。「等以后这方面研究成熟了，可能通过做磁共振就能预测出患者一天会发病多少次、在什么时间发作，那就太厉害了」。
如何应对污名化
公众对精神病患者、精神科医生及精神科专科的误解和污名化，是每个精神科医生都会经历的事情。
宗小芬记得，在她读书时，老师回忆自己刚做精神科医生时，公交到站了，不敢告诉别人自己在这里下车是为了去精神医院上班，而是说自己要买菜或者做别的事。宗小芬自己也有过这种时候，「刚调剂来（精神科）的时候，别人问我调剂去了哪个科室，我都笼统地回答，还是内科系统里的」。
但精神疾病患者群体是始终庞大的存在。2013 年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主任医师谢斌在公开会议上称，我国精神疾病的发病率而且是终生患病率达到了 17.5%，这个数字包括了从最轻的睡眠障碍，到物质依赖、酒依赖、安眠药依赖，到精神分裂症等严重的重性精神疾病。
「后来，我们在看了很多病人之后，就觉得既然要服务这么大的人群，为什么就不能大方承认自己是精神科医生？之后就慢慢公开地大方介绍，自己是个精神科大夫。」宗小芬说，「尤其是科研做久了之后，就觉得我们做的和其他疾病的工作一样，都是在解决患者的问题。」
*宗小芬在门诊中
近年来，随着社会的发展，原本被视而不见的心理疾病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对此，宗小芬有亲身体会，「以前的患者不到万不得已，不看病不住院，但现在的患者就算是睡眠不好或焦虑这种轻症，也有勇气来看病了。这导致轻症患者在所有精神疾病患者中的数量比例上升了。」
*宗小芬在为患者进行沙盘治疗
但她也坦言，偏见依然存在，「一个曾在精神科或者精神专科医院就诊过的抑郁症/失眠的患者，别人就会说他去过哪个精神病院、哪个精神科。他就诊的科室、医院，这个物理位置甚至就是污名化的来源」。
就这种现状，宗小芬有着自己的见解，一是加强精神卫生领域的科普工作，以求达到深入人心的效果；二是精神科医生自身要认识到自己职业的意义所在，增强精神科医生的职业成就感。
亟待发展的人才建设
和其他学科相比，当下中国精神科人才梯度在深度和广度上的不足，是业内公认的事实。首先，公众的偏见虽然减少了，但并没有消失。
「公众甚至我自己的家人，第一印象还是觉得精神病患者都有暴力倾向，精神科的医生护士容易受到伤害。」宗小芬说。但实际上，有暴力倾向的患者占比很小，且暴力行为通过干预可以被控制。
*宗小芬在为患者进行经颅磁治疗
「其次，精神科的收入相比其他科室也要低一些。这些因素混在一起，导致很少有医学生愿意学精神科，精神科医生的数量也远远少于其他专科。」
另一方面，精神科的高学历人才不多。「省级综合医院的话，招人按的是整个医院的标准，精神科跟其他科室相比，学历构成上就差不多。但在精神科专科医院，如果门槛设置得太高，会招不到人，人才梯队建设更是薄弱。」
为了在学科发展中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宗小芬积极参与人才培养工作，不仅协助指导硕士、博士研究生，为精神科研究生讲授专业基础课，承担临床带教任务，还参与了留学生的教学工作。
在此过程中，她自己也收获了很多，「如果没有教学任务，我可能更专注于自己的研究方向和亚专业内容，对于其他精神疾病可能只是知道，但不会了解得那么全面。现在为了讲课，比如讲到急性应激障碍，我得通过查文献等方式进一步了解这个病的症状表现、时间标准、严重程度标准、发病机制等，我自己的知识体系也得到了丰富。」
除此之外，宗小芬还参与了国家精神区域临床医疗中心、湖北省精神障碍临床诊疗中心和武汉市抑郁障碍医学中心的建设工作。
「这个项目主要是为了给湖北省及周边省市的精神疾病患者提供医疗服务，同时缓解他们家庭的压力，维护整个社会的和谐稳定。我主要是在王高华院长、刘忠纯主任的带领下，负责科研和教学板块的资料收集整理工作，」她说，「通过资料收集，我进一步了解了目前国内外精神卫生行业发展的现状，明确了自己的长处和不足。」
关于对未来的规划，宗小芬说自己的整体目标就是不断学习不断努力，「增强自己的临床、科研、教学能力，同时积极地参与硕导或者以后的博导等工作，带更多的学生，让我们精神科的知识可以一代一代往下传」。
文章图片由宗小芬提供
本文作者为医学界 田为